除了风声鹤唳,虎吼狼嗥,就是鸡鸣狗叫,婴儿啼哭。解放前,虎林民间基本没有丝竹之韵,管弦之声。好在日伪前,一枝独秀地有了大“喇叭杆子”(民间对唢呐的俗称)
解放后,虎林大喇叭杆子形成两支队伍,一支是虎林街里安乐村的“温家吹”,一支是太和村的“邱家吹”。
这两家,最好的时候,配器也算趁手,大小喇叭外,锣鼓镲也不缺。操弄者,民间俗称“吹鼓手”,多少带些贬义色彩,其实就是业余从艺的农民,因袭家族传承。
亦农亦艺,很是可贵。在许多少数民族里,视为必须,不能歌舞的反被小瞧。但这里儒气轩昂的汉人,视唱、跳、说书、杂耍、操持乐器等,为歪门邪道;虽然也看戏,也看杂耍,但却不正视他们,叫他们“戏子”、“跑江湖的”,充满贬斥轻蔑,给尽白眼。儒气氤氲的眼中,只有种地,才是正庄营生,才是正经人。在这种社会环境里,“温家吹”、“邱家吹”,得以延续,实属不易。他们从艺的价值,仰仗周边小部分人的需求。即有钱人家的婚丧嫁娶、大户新房上梁、老人大寿、儿孙周岁,那是他们大显身手的时候,当然,也为获得些收入。
两家吹鼓手全是家族人员,老少齐上。文革破四旧,两家受到冲击,因而销声匿迹。改革开放初,邱家东山再起,阵容已不再纯家族,融入了外姓人。我在火葬场偶遇了邱吹,老老少少五六个。看来他们有了传承人。他们的曲目不再囿于狭隘的老调门,融入了许多现代歌曲,像《不忘阶级苦》,歌剧《白毛女》里的几个唱段。但哀音悲韵还是不够味儿,于是,问我能不能给写个悲得够味儿的曲子,看来他们足够敬业了。喜事,用的是现代欢快歌曲,但用武之地太少,被录放机挤占了市场,只剩奔丧一条路了,他们因而哀叹不已。
奔丧之所以还有点儿市场,是因为孝子要向外人彰显孝心,喇叭队阵容有显赫惹眼的仪式效应,因而让他们尚存一息生存空间。
温家吹没能东山再起。但温家吹成绩显赫。显在一个凭唢呐走进沈阳军区文工团的温家后生。他的唢呐独奏,气壮如牛地成了团里骨干节目,逢演必上。文革中他转业回到老家。
我认识他是在文革时公社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,他吹声音嘹亮娇俏的小唢呐,见我吹笛子,问我会不会变指法,听说会,于是跑回家去,拿了个稍大一点儿的白铜唢呐,声音浑厚沉稳,必须改变指法吹奏,才能和他小唢呐搭配。我一吹,他乐得欢天喜地:
“得得得,太好了,你就是杨白老!会变指法,我找了好几年啊。”
于是我俩合作,他吹喜儿,我吹杨白老。这个节目,在县革命委员会春节团拜会上,打了炮。
为此,趁过年,他把我请回家,炒了几个菜,祝贺友谊,祝贺成功。
老温(我们平时这样称呼他)是乐观开朗,宽容大度的人,思维活跃,敢做敢当,没有辜负家族希望。
改革开放后,他拉起密虎宝饶四县第一个民间个体演出团,走遍四县城乡,远及佳木斯周边,很受欢迎。老温的唢呐自然是当家节目,还有一个女魔术师的戏法,令人瞠目;一个光脚男孩踩铡刀,揪人心弦。七八个人,两个小时的节目。
温家吹,邱家吹,玩转喇叭,玩成虎林土生土长的民间家族器乐班。转业官兵到来后,传播了新的器乐,虎林民间开始玩起了口琴、笛子、二胡、五弦琴、竹板等。
文工团专业笛子演奏员齐金成,辅导了民间青年笛子爱好者。齐金成是青年支边志愿者,他的竹笛演奏炉火纯青,让边塞虎林赏识了竹笛的奇声妙韵。在他之前,虎林竹笛凤毛麟角,“呕哑嘈杂难为听”。
上世纪六十年代初,我在百货商店看到一个青年售货员,他在向顾客演示笛子,令我大开眼界,天下还有这么好的声音,他吹得气流劲畅,音韵饱满,但不知他师从何人。
现在,笛子玩家徐振安是佼佼者,他早期受过齐金成的辅导,技艺不凡,独奏很见功力。这些年,他在民间广授弟子,遂使虎林民间笛子爱好者日益增多。
二胡在虎林民间的传播,也得益于转业官兵的辐射。自学并能拉成一支曲子的,不难见到——今年八十多的邹本发老人,建国初择业于兽医站,不务正业,牛疾马病不感兴趣,专情于二胡,终于走进了文工团。
如今,二胡是虎林城乡分布最广的乐器,几乎村村都有——值得一提的是于景阳,焉润堂,他俩自学为主,技艺不凡,各有千秋。
于景阳倾情二胡,儿时用铁罐头盒做琴筒,偷剪马尾做琴弓,由此走上衷情二胡之路。他的贡献在于改革开放后,开展二胡启蒙,传授弟子,一批一批,遍布城乡农场林业局。值得骄傲的是,有几个弟子以二胡专长,被大专院校录取,并以此谋得职业。
焉润堂功在“二指禅”,中苏边境冲突,入侵者的子弹截去他左手两个指头。他毅然以二指抚弦苦练,练到指破血流,终于大功告成,得到二胡大师闽惠芬的赏识,走上国家舞台演奏名曲。这是虎林二胡的最高荣耀。
不用木筒用椰壳,不用蛇皮用木板——板胡。转业官兵到来以前,虎林人不识庐山真面目,天津艺校支边的李德林,在文工团里,让虎林人见识了板胡的风采。夏练三伏,冬练三九,练得鞋底冻在冰地上,浑然不觉,他终于把板胡拉得出神入化了。至今,老一代人中,还常有人忆起李德林当年在广场野台子上拉《不忘阶级苦》,令人喟然泣下,感叹“再也没有这种情景喽。”
可惜的是板胡在虎林没能传播开。
最简单的民族乐器是竹板,但是虎林爱好竹板的人很少。文化馆柳松海把竹板打得声韵饱满,浑然天成,技巧花活滾瓜乱熟。总算有人把这小小的民族乐器,在虎林光耀了一把。如今,他儿子继承了他的衣钵,出手不凡。竹板虽然貌不惊人,却好拿不好打,见过的孩子都想试把试把,打出响来容易,练出花活很难,只好放弃。
从喇叭杆子到两块竹板,虎林器乐虽然难免面黄肌瘦,好歹跨入了建国后。转业官兵的影响,使虎林器乐氛围逐渐浓郁起来。以至今天,很容易就拉起一个民乐队,或一个管乐队。
那些逐渐浓郁地方器乐氛围,提振地方器乐兴趣,使之蔚然成风的人,不该被轻易忘却。
作者简介
作者刘悦春老师
黑龙江虎林市乡土作者。发表过小说、童话、诗歌、散文、文艺论文、格律诗、歌词。诗歌获过全国民间文艺“颐和园杯”一等奖,相声和歌词获过黑龙江文联赛事创作二等奖。短篇小说获牡丹江文学创作二等奖。